说实话,作为医生他自己都没想到会成为新型肺炎疫情中最先倒下的一批医务人员。
自1月21日以来自行居家隔离的4天时间里,他经历了突发高热、寒战、极度乏力、眩晕、腹泻和咳嗽,经历了不安、自责和镇静。体温基本正常,症状基本消失。
他认为高度疑似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病例应该还有很多,如果不具备一定的医学知识,很可能会出现恐慌而不能够正确处置,导致一窝蜂地涌到医院,增加本来已经不堪重负的防疫机构的负担,更重要的是将自己暴露在致病环境之中,进一步增加感染的可能性。
事实证明,他在家隔离自救方案是可行的。我把他这几天的诊治经过和心路历程写出来的心得日记转发出来,希望能给有类似情况的朋友们些许帮助。
1月17日中午我接到通知,病房打电话说收治了一个心动过速无休止发作的病人,心率达240次/分,已经出现了心源性休克的症状。
我立刻安排下口头医嘱并叮嘱密切监测生命体征。开完会,这个时病人的心动过速已经终止。虽然暂时心跳正常了,但是随时还会发作,极快的心跳会让他出现低血压和晕厥的症状,十分危险,因此必须要尽早给他做射频消融根治。
我在床边给他体检,鉴于最近的肺炎疫情,我习惯性地问了他有无发热和华南海鲜市场暴露史。他当时全部予以否认。
病人入院时确实体温正常、没有咳嗽等症状,所以我们除了日常口罩帽子防护之外,没有提高防护级别。
因为虽然他没有接受核酸检测,但是已经排除其他已知的6种病毒,属于高度疑似新型肺炎患者。
手术安排在1月19日上午,手术很顺利,一个小时左右就结束了,术后他在病房观察了两天。
1月21日上午他突然告诉我们的护士,他入院之前曾经发过烧,而且在12月初还去过华南海鲜市场,更要命的是,他是厨师,经常会处理从华南海鲜市场流出来的活禽和野生动物。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这个时候武汉的肺炎疫情已经很紧张了,他良心发现的“坦诚”让我们顿时高度警惕起来。
再次追问他的病史,他这才承认,12月3日最后一次去华南海鲜市场,但是后续仍在接触市场中流出的活物,12月上旬开始发热,治疗后于12月30号好转出院,但仍有间断咳嗽症状。于1月17日因为心慌和头晕到我们科室住院。
我立刻安排他再次做肺部CT检查。没有发现明确的肺炎证据。而他也强行要求出院,在将相关情况上报领导以及通报兄弟科室以后,我们让他离开了医院。叮嘱他千万要隔离,防止出现家人感染。
我也回过头来仔细梳理了一下自己和他的接触史。有两个地方我有很大的暴露风险:
一个是18号术前谈话的时候,我虽然戴着口罩,但是和他没有保持1米的安全距离,有过长时间的近距离谈话;
第二是在手术成功之后,我曾摘下口罩和他握手致意过,而且交谈过几句话。
很可能就是这两次亲密接触,埋下了疑似感染的祸根。
因为我的疏忽,让我的同事们都暴露在了被感染的风险之中。事后我立即通知科室同事自行监测体温,加强防护。
1月21日,起病第一天
1月20号是我值二线班,晚上睡在办公室沙发上,整晚都没休息好。午饭后就开始感觉有点眩晕,乏力。到四五点钟的时候,乏力感越来越重,走路像踩在棉花上一样。
这个时候我竟然没感觉发热了,想着应该是下夜班疲劳的原因,回家洗个热水澡,睡一觉可能就好了。
有句话说的真在理,医者难自医。就是说我们做医生的,对病人的症状和体征方面的蛛丝马迹往往很敏感,但是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病症特别麻痹大意。
这个时候我已经有了不详的预兆。我又加了一层口罩进了家门,直接去卧室洗了个热水澡。叮嘱父母,不要碰我换下来的衣物。
从医院环境回家之后,外层的衣物上都可能沾有致病病毒,是导致病毒传播的重要渠道。
我洗完后开始出现了恶心、腹泻,强烈的眩晕感一阵接一阵涌上来,接着出现寒战。胸口和腹部捂着两个热水袋还止不住地颤抖。一会儿量体温,显示已经烧到了38.9℃。
冠状病毒感染了?!
发热、乏力、腹泻加上与高度疑似患者有密切接触史,没有流涕、鼻塞等卡他(卡他:指流涕、鼻塞、打喷嚏等症状)症状,临床可高度疑诊新型冠状病毒感染。
要说不怕,那是吹牛的。不过在经过最初的恐惧之后,我很快冷静下来,立刻开始自救。
我立刻到医院急诊科做了血常规、C反应蛋白和降钙素原等检查。平时10分钟的路程,走了近半小时。
血象显示白细胞总数基本正常,中性粒细胞偏高,而淋巴细胞显著降低。
我看完心里咯噔一下,这是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血象特征。
为了确认,我立刻打电话询问了我院呼吸科的教授,综合了我的病史、症状和密切接触史,她说从临床上来讲,基本上就可以确定为新型冠状病毒感染。但是现在还没有明显的呼吸困难的症状,不用紧张,先居家隔离治疗,多喝水,多休息,加强营养,同时服用抗病毒药,观察。如果出现了明显的气促或呼吸困难,再来住院治疗。
听了专业的指导意见之后,我心里更踏实了,收拾好东西回家睡觉。一路上打电话,分别向科主任等说明情况,交代好病房工作。
到家后我杜绝和父母近距离接触。睡觉也戴着口罩,关上房门,监测体温。
遵医嘱口服盐酸阿比多尔两片,莫西沙星(喹诺酮类抗生素年龄不满18岁,禁止使用?)一片。复测体温,还是38.9℃。用双氯芬酸钠栓12.5mg纳肛降温,为了防止大汗导致容量不足和电解质紊乱,1小时内饮用温盐水(温白开水加食用盐)约1500毫升。
不到半小时,汗透了两身贴身衣物,体温也降到了37.8℃。整个人感觉轻松了很多。但是眩晕感仍然没有减轻。
这个晚上就在这样的昏昏沉沉中,醒了又睡,睡了又醒。中途还起来拉了两次肚子,夜间再次饮用温盐水1000毫升,整个人感觉轻飘飘的。
1月22日,起病第二天
早上醒过来睁开眼第一件事情就是量体温,38.6℃。起床的时候感觉有点轻微的气急,本来稍放松的心情又紧绷了,起来打电话给呼吸科主任,她建议我去查肺部CT。
于是拖着沉重的步伐去医院做胸部CT。幸运的是没有发现影像学表现,说明就算是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目前还属于轻型。
即便如此,考虑到父母年纪偏大了,具有高度被感染风险,单纯的房间隔离很难杜绝被感染的风险,所以我从租住屋搬到了自己的房子,一个人隔离起来。
隔离前储备了充足的牛奶、水果、肉类和蔬菜。把家里的暖气打到最大,开始卧床休息,没有必要绝不下床,每两小时监测一次体温,整天体温波动在37.8-38.6℃。
继续口服盐酸阿比多尔片和莫西沙星片。继续狂饮温盐水,今天饮用温盐水量大约2000毫升。
经过一天的治疗,体温没有上升,眩晕感也有所减轻,精神状态也有一点好转了。我的信心更加坚定了,隔离治疗应该是有效的。当天晚上睡眠好了许多,没有中途频繁醒来。仅仅腹泻了一次,再次坚信自己会迅速康复。
1月23日,起病第三天
这天早上醒来以后,感觉整个人轻盈了许多,脑袋也不像昨天那样眩晕和昏昏沉沉的了。赶快自测体温,37.6℃,比昨天早晨又降低了1℃。真是好现象!
这开启了我一天的好心情,决定继续昨天的用药方案,继续大量饮用温盐水。自己起床做了一顿丰盛的午餐。
午饭后口服了今日份的盐酸阿比多尔和莫西沙星,谁料半小时出现明显的恶心。
我分析了一下,应该属于莫西沙星的胃肠道反应,于是趴在床上睡了一个多小时,醒来以后明显缓解了。
再次复测体温37℃。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后面体温就再没有升起来过了。
但晚上有点轻度失眠,脑子里面不断回放这段时间的种种经历。看着手机里面铺天盖地的疫情通报,感觉命运真是很捉弄人。当年非典的时候,我刚刚结束临床实习,对非典的恐怖记忆仅仅局限于被隔离在学校里面的无聊和郁闷,而且那时候武汉并不是非典的重灾区,所以对非典的恐惧并不是特别深刻。
没想到17年后,我成为疫情暴风眼的医院里的医生。
这时我很心疼我的同事们,他们中有的比我还严重,已经收治入院。另外还有同事像我一样在家隔离治疗,看着前方同事们疲惫的身影,而我只能干瞪眼却使不上力。
1月24日除夕,起病第四天
今天早上睡到了9:30才醒来,立刻自测体温36.8℃。
神清气爽,自觉没有任何异常,放松了警惕,披着单衣起床,给自己做早餐。这时再次吹风受凉出现身上不适,咳嗽,紧跟着腹部绞痛。马上开始出现了腹泻症状。赶紧继续吃药。
咳嗽有些剧烈,又加服了阿斯美两颗。吃完早餐赶紧乖乖的躺下休息。咳嗽却不见明显好转,心里有些懊恼。
更让我后悔的是,本来爸妈在鄂州还是相对安全的,而我却将他二老接到了武汉,而且还是汉口疫情重灾区,陷他们于危险之中,两位老人满心欢喜地过来和儿子团年,却不料却为此身陷险地,唉,不孝至此,愧为人子。
思前想后,在二老一再要求下,我带着双层口罩,回家与她们吃年夜饭,并坐在餐桌旁,保持了一米的安全离,“看”了一桌丰盛的年夜饭。
强忍泪水的笑脸之下,我知道爸妈心里该是有多难受和担心。
自从我发烧以来,妈妈背着我也不知道哭了多少回。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后悔让我走上了医学的道路。每当我回家手舞足蹈地告诉他们我今天救活了哪个病人,每当我发表了论文、捧回了奖杯、得到了表扬,还有当我哭笑不得地拎回了病人送的土鸡蛋,他们脸上总是笑开了花。
但更多的时候,我带给他们的不是荣耀,而是无尽的担忧、害怕。特别是杨文医生遇害的那几天,妈妈都坐卧不安。每次我下班,都能看到她在防盗门背后来回走,等着我进门。
每当有医生被砍被杀,都让她无法理解,为什么大家会恨治病救人的医生呢?
会有人恨像他儿子这样的医生吗?会有人伤害他吗?
这些问题折磨得她经常睡不好。
在我连续工作48小时不能着家的时候,还有经常几个月也不能在家过一次周末的时候,她又会絮絮叨叨的说后悔让我做医生,指责我想法太大,干嘛不安安心心做一个小医生?
我不能指望老人们能理解我们。作为同济医院的医生,我们要承担的任务,远远不止看几个病人、做几个手术这么简单。就像这一次疫情当头,作为暴风眼中的医院,同济是稳定疫情的基石,是镇定军心的旗舰,也是指挥战役的前哨。
我们的使命注定更多、更重。
“看”完年夜饭,我又开车回到了隔离屋。
后记
很想对全国甚至海外老师、亲友们说一声抱歉,你们发给我的信息没有能够及时回复,让你们担心了。还有,尤其感谢我亲爱的科室领导和同事们,热心地指导我治疗,还接过我手头上的工作,让我安心养病。这让我在隔离治疗的时候,不会感到无助。
经过这一次风波,我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对待这次疫情,痛定思痛,有以下几点体会:
1,提高警惕,加强防护,千万不要有侥幸心理。对于发热症状完全消失的病人,也要有2周的隔离期。否则与之接触的人,仍有被感染风险。
2,如果有密切接触史或发热史,请一定告诉医务人员你有这样的病史。刻意隐瞒病史不会让你得到额外的好处,反而只会让医务人员感染的风险进一步增大。同样,医院也绝不会因为你有发热或暴露史就不会给你治疗。
3,没有心脑肾肺等重要脏器疾病,在没有明显呼吸困难的情况下,单纯的发热、乏力、咳嗽、腹泻,推荐居家隔离治疗。
盲目一窝蜂涌到医院,不但会增加交叉感染的风险,而且被收治住院的可能性也不大,因为现在的床位主要是供应那些确诊或是较重的病人。
4,休息、加强营养和多饮水非常重要,目前对新型的冠状病毒感染尚无特效药,主要靠自身免疫康复(病毒也是“欺软怕硬”的)。而休息和营养是提高免疫力的最好措施。
5,抗病毒药物或许管用,目前综合资料分析,盐酸阿比多尔可能针对新型冠状病毒有一定的抑制作用。如果高度怀疑是新型冠状病的感染,可以在早期开始服用盐酸阿比多尔,每天三次,每次两片。加上莫西沙星。两者联合使用在我身上是管用的。
如果药物治疗无效,仍然高烧不退,要及时到医院复诊。
6,乐观面对,保持积极心态对于康复至关重要。所有的病毒感染都具有一定的自限性,只要没有诱发实质性的脏器损伤,等待自身免疫系统壮大反攻,一定可以战胜他们。消除恐惧,保持乐观,对于重塑我们的免疫系统非常有帮助。
7、可能会有患者认为,你能这么快好转是因为你是医生。这是个误区。疾病面前人人平等。虽然我们对新型肺炎的认识还不够深刻,但是有一点是共识:这个病对于抵抗力强的人就像一场感冒,很快能扛过去,抵抗力差的人则很容易发展成重症。非常时期,年老体弱者一定要格外小心,减少外出,不要聚会。
8、传染性极强的新型肺炎,居家隔离就不要到处跑。居家隔离和住院隔离的区别在于:在家没人监督。
世卫指南的确建议对于传染病,最好是住院隔离,但是疫情爆发时,医疗资源会出现极度短缺,建议轻症患者居家隔离治疗。
9、对于合并有心脑肾肺肝等重要脏器基础疾病的人,不建议参照这一居家治疗攻略。
只要人心不散,齐心抗疫,一定会战胜病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