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生命一个有温度的结束

2019年10月16日 8239人阅读 返回文章列表

人有生老病死,而作为妇产科医生似乎对此更是熟谙于心了。以喜悦的心情宣布新生命的来临,而麻木的对即将逝去的无法挽回的生命进行无谓的抢救,特别是对于疾病晚期无回天之力时,尽一份医生的义务好像就是心外按压,气管插管,静脉给药,当所有的可以给的治疗都用上时,患者就像一个模型躺在病床上,各种管子四通八达,各处的胶条横七竖八,再姣好的面容,再唯妙的身材都化为乌有。这就是所有在医院中死亡的场景。一群尽职尽责的医生围在病人跟前,而一群至亲们蜷缩在远处不知所措,难道这种习以为常的场景就是临终患者和亲属所需要的吗?      北京协和医院妇科陈蔚琳

  “生要痛并快乐,死要安静祥和”前不久一次科普大赛的内容抓住我的眼球,也深深的植入我的心。其实对于医生和医学无法治愈的疾病来说,医生的最好的作用是安慰,是鼓励,是扶持,帮助患者减少病痛,帮助患者完成心愿,帮助家属了解他们该做的和可以做的事情。而并不是进行毫无意义的治疗,用极大极痛苦的经历来换取质量并不太好的几分钟,几个小时,甚至于几天的时间。虽说有了这份知识,但因为自己接触的肿瘤病人较少,所以并没有机会实践这份知识。而前些日子的夜班真的有机会做这件事情,而我也鼓起勇气做了,结果令我久久不能忘怀。

晚上接班的时候得知病房有个卵巢癌终末期的老病人,全身多处转移无法切除,就因为误吸导致呼吸困难就做过气管插管进了ICU,然后发生了严重的感染,抢救回来后人意识不清,因为昏迷长期卧床,即便在精心的护理下也生了褥疮,经常出现一口痰出不了就要大抢救的地步。听到这里大家都感叹道:真是生不如死啊!交班的大夫补充了一句:“家属经过这一趟趟的抢救终于有所松动,今天签了放弃有创治疗的字了,像什么心外按压,气管插管统统都免了。”这意味着许多增加副损伤的操作被免除了,但为了达到抢救的目的,抽血,静脉给药,面罩给氧,甚至是同步呼吸机都可以使用,可是这对于一个疾病终末期的患者来说已经是无回天之力的作为,不过对于值班医生来说,强过更加不人性化的有创抢救。交班结束后,大家祷告着别在自己班上折腾,就匆匆回到各自的岗位上去了。

怕什么来什么,晚上10点多,病房告急:患者的一口痰弄得血氧像自由落体一样下降,跟着血压心率都下来了。当时正在急诊会诊一个阴道异物的小姑娘,所以嘱咐二线先去组织抢救,请内科协助。等我半小时后来到病房的时候,只见病房中灯火通明,心电监护仪不停的大叫报着警,两个护士固定着面罩,一个住院医生在不停捏着吹起的皮球,一个护士跑前跑后的配药给药并间断地记录着各种数据,内科三线在一旁指导着,因为需要不停的正压吹气才能维持呼吸,所以建议需要一台呼吸机,否则医生和护士就需要整晚的捏皮球,瘦小的男住院医崩溃的说:“我去借,实在是捏不动了。”这一套的抢救过程是多么的熟悉,几乎每天每夜都会在医院的某个角落中发生。而谁都没有注意到在病房某个角落里蜷局的3个家属,他们麻木的看着医生重复着一次次的抢救,无奈甚或是无知,他们想去尽一份力,却又在权威的医生面前蜷缩。我走到患者跟前,因为面罩的关系已经无法看到她的面容,但无论是血压高或低,血氧上或下,她都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她的身体和灵魂已经分了家。我习惯性的把手放到她胸前,本想摸摸心率,不料却摸到肺部汹涌澎湃的痰涌,每一次吹气都能感觉到满肺罐的痰被吹起,然后落下。患者已经完全没有了自主呼吸的能力,微薄的氧气通过医生的皮球,穿过重重的痰海,进入她的肺部,但是这样的过程她是多么的痛苦啊。在也没有心情去摸什么心率了,真的需要去做些什么了。

这时,患者的老伴和另一个儿子也来到了病房,估计他们也是久经沙场,因为抢救的关系多次被从家里或是什么地方提溜到病房的,来后他们也同样蜷局在那个角落,只是说了一句:“又不行了。”就再也无语。

不知是哪跟神经搭上了,我轻轻的走到患者小儿子的面前,对他说:“你妈妈目前的情况非常不好,所有的治疗对于她来说除了增加痛苦之外,并不能延长太多的时间,我刚刚摸了她的肺,里面都是无法咳出的痰,每一次吹气都会让她经历一次痰和气的战斗。现在她所有的至亲都在身边了,你们要不要和她告个别。”小儿子狐疑的看了看我这个值班医生,旁边二线介绍我就是今晚最高级的三线了,他终于点点头,走到床旁,轻声地说了一声:“妈妈,我们来了。”然后就哽噎得说不下去了。我把患者的手交到他的手中,又让大儿子和老伴也拉着患者的另一只手。就在此时家的温馨感觉回来了,他们在床边鼓励着患者,向老人承诺着未来的生活。我继续征求着家属的意见“我们把时间给你们好不好,把面罩去掉,让她能看到你们。”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去掉了面罩的老人竟然动了动脑袋,家属把枕头给她垫在脑后,把床头抬起。临终的老人似乎在用力想抬起手,似乎要抬头说话。但她真的没有气力再作任何的动作了,能感觉到的是她面容中纠结在逐渐褪去。也许她就会这样没有遗憾的离去。

突然心电监护的警报再次想起,心率,血压,血氧都陆续下降,生命即将离我们远去,患者的老伴和儿子嘟囔着“要不要再给她点药,给她点氧气”。他们转而看着我,我知道此时只有我才能给家属已最大的支撑,他们明知死亡即将到来,却又害怕死亡的到来,我说“你们做得很好,我看到她现在非常舒服,比我们之前给了所有药都舒服,就让她更舒服一点吧,安安静静的离开吧。”短短的几分钟,家属似乎把所有的话都说完了,眼睁睁的看着监护仪上熟悉的数据无疑是一种煎熬。我让护士撤掉所有的监护,关闭了晃眼的灯光,留了一盏昏暗的廊灯。然后请一位女家属,用热毛巾给患者擦洗了脸,手和脚。所有的家人都忙碌起来,为了最后一程的温暖而忙碌,没有了监护仪的鸣叫声,也没有医护人员焦急的喊叫,只听到喃喃的细语和天堂中依稀可闻的钟声。

急诊室的电话又响起了,我拍了拍在床头拉着患者手不肯松开的小儿子的肩膀,轻声地说了句“谢谢你,你们的决定让你妈妈有了一个有尊严的离开,她会感谢你的。我们医护人员都从病房撤出去,把最后的时间留给你们,我们就在病房外,随时可以叫我们。”他抬起头,对我点点头,但我能感到此时此刻他平静的面容下波涛汹涌的心绪。

当我走出病房时,手里捏了一把冷汗,而心中却是从未有过的释然。显然,我的冒进决定并没有错。虽然我只是一位值班医生,虽然我似乎越位管理了一个不是“我”的患者,似乎完成了一件似乎不是医生而是牧师需要做的事情,其实这就是舒缓医学的理念。告诉大家如何面对死亡,甚至是如何与死亡过招。作为医生,“希波克拉底誓言”让我们全力以赴去面对病痛,但更应该将医生的作用是“有时是治愈,多数是缓解,常常是安慰”铭记在心,应该将温暖给与每一位患者,特别是即将离去的无法医治的患者。无论是从医护人员的角度,还是从患者家属的角度,选择一个有温度的生命结束都是一件伟大而艰巨的事情,但为了患者的尊严真的需要做这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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