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肾内科医生为何要研究甲状旁腺?

2018年05月05日 9586人阅读 返回文章列表

春节期间,中日友好医院的张凌医生跟我分享一张照片,画面上一家三口,妻子怀抱胖嘟嘟的宝宝,丈夫深情搂着妻儿,幸福,喜悦。


「能有今天,这一家太不容易了!」这张照片的背后是 2200 多公里、十多年透析路、两胎落空的失望。




「死磕」人类最小内分泌腺体

「无数人把北京视为求医问诊的最后一站,对医生而言,是压力也是动力。」作为中日友好医院肾性骨病主任医师,张凌是我国在治疗和研究继发性甲状旁腺功能亢进经验最丰富的大夫,有近 30 多年的临床经验。


三年前,1. 5 米不到的小英(化名),强忍骨痛,被丈夫搀扶着移挪到中日友好医院肾性骨病张凌医生的门诊室里。


25 岁不幸患上尿毒症,到第十个年头,小英出现了尿毒症常见并发症之一——继发性甲状旁腺功能亢进,全身骨痛,身高在几年内迅速缩小十几公分。

甲状旁腺位置非常隐蔽,位于甲状腺后,「约为 0.3 厘米,若长到 1 厘米左右就相当于增大了 2 倍以上,这时就需要进行甲状旁腺切除术,否则会演变成毒腺瘤。」张凌用指甲盖在大拇指上勉强比划。


继发性甲状旁腺功能亢进(SHPT)(简称「继发性甲旁亢」)的治疗策略包括药物、手术和介入。


当药物治疗无效时,必须考虑甲状旁腺切除治疗,因为尿毒症患者全身基础疾病复杂,手术风险大,所以需要肾内科、外科、超声科等科室的共同配合。


继发性甲旁亢早期无症状,晚期患者会出现因严重的钙、磷代谢紊乱而带来的骨质疏松、骨骼畸形、转移性钙化,最终心血管钙化。


「医生,我要做手术!」多年过去了,急诊室那位 50 多岁出头的患者声嘶力竭、痛苦得蜷缩成一团的场景依然印在张凌脑海中:「(他)已经严重到心脏衰竭,没办法,家属再哭天抢地,医生也回天乏力。」


当时因为经济、社会等原因,这病的技术和理念并未得到很好的推广。相比之下的现在,小英从入院到出院,时间不到一周

从 1995 年开始摸索,2006 年在日本的一次学习机会,加速了继发性甲旁亢各种治疗技术的推进和甲状旁腺切除手术在国内的发展。




做科普,求协作

第一次见到张凌医生时,她正为提升医生和透析者对于继发性甲旁亢治疗的认识而四处奔波寻求支持,「跑场子」做科普,怀里电脑装着的 PPT,装着尽心准备的宣讲资料。


资料中大量年轻、身处偏远地区、药物治疗不充分的晚期患者总会震惊四座:眼见漂亮灵力的姑娘,逐渐被耗竭成枯萎的花骨朵。


这些患者也惊吓到了日本同行。


2006 年,张凌到日本做访问学者,向来沉稳冷静的她这次「受到刺激」:

当时我国继发性甲旁亢患者总量只有日本的三分之一,全国仅有不到 10 家能开展继发性甲旁亢切除术,但这在日本已是常规手术,临床上绝少有疾病发展到面目全非,甚至回天乏力的患者。


在回国的路上,张凌分析了所处的困境:怎样让更多患者出现指标不正常就能得到即时治疗,不至于一步步拖到更严重;如何又能使患者不用千里迢迢地折腾到北京就医,在当地就能解决。


「尽管我只是一名普通医生,但有责任尽一己之力把这部分知识补充上去。」


当时继发性甲旁亢手术在我国只有零星记录,缺少成熟经验借鉴,而它又是一种需要多学科密切配合的治疗手段,手术难度较高,被卫生部列为四级手术。


在各种因素的促成下,中日医院外科姚力医生站出来积极配合,与张凌医生一起共同查阅大量资料,一边开展手术,一面请教日本同行,终于把这一手术开展起来了,而手术后的奇迹般效果更让医生们备受鼓励。


曾有天津一位女患者坐着轮椅来看病,术后一年,患者竟能遛狗,而且一路跟着小狗慢跑。「当时外科医生激动告诉我:『张医生,你不知道,她当时来看病痛苦无比,现在居然能恢复得这么好,我激动得都落泪了,这个手术太值了!』」


经过十多年的钻研,这一技术已经成熟,在患者小英身上,有了更好的效果:术后一年半,她怀孕了。


高龄、透析者,这是一个让人喜忧参半,进退两难的意外,毕竟,尿毒症、透析,再加甲旁亢的影响,女性透析者能够正常怀孕并顺利生产算得上凤毛麟角,像云南玉溪的小英夫妻如此幸运的还是少数。


在当地医院肾内科、产科多科室的密切配合下,2017 年 7 月,小英足月产下一个 2800 g 的健康宝宝,圆了母亲梦。上个月,张凌医生和外科医生还被邀请去了一趟云南玉溪,示范教学当地医院学会这项技术。




有问题冲在第一线

小英夫妇的故事是可遇不可求的,并非所有人对医生的信任和配合度都如他们,因为甲状旁腺切除术难度大,若医患没有充分的彼此信任,可能会出现尴尬事件。


「既然选择了一起探索,那有问题,就和外科医生共同去承担责任。」所以,有问题需要处理时,张凌都会第一时间冲在最前面。

到目前为止,与张凌医生团队合作过的有普外科、血管科、超声科、放射科、骨科、胸外科等等,他们像通关一样,合力解决了一道又一道治疗中的难题,她说:「积极合作,很多时候困难就没有那么难,那么大了。」


在张凌医生周围,还有另一只队伍——铁杆粉丝。他们有的是长期透析结下的友情,也有仅因一次手术而结缘的。一位患者说「张医生不仅医术好,更重要的是她特别理解我们肾友。」


虽然工作极其繁忙,但只有时间允许,张医生会经常参加肾友们的健走聚会等活动,曾经一位包头励志哥的故事感动了很多人。


那是一位从小失去父母的孤儿,19 岁开始透析,透析室邻床的病友——一位企业家鼓励了他,并支持他创业,现在这位当年的透析孤儿不仅成为企业家,还组织当地中小企业建立慈善基金,专门支持困难透析家庭孩子的教育。


每次讲到这些故事,张凌医生总是说:「医生应该给患者身心的帮助,但毕竟精力有限,如果能在患者中唤起更多正能量,可能更有意义,更有力量。」




赋能更多同行

目前中日友好医院会独立完成甲状旁腺手术的外科医生已经有 4 位,共手术了 1000 多例,年手术量超过 200 例,在张凌医生团队带领下,目前他们已经在全国约 40 多家医院进行了技术支持和推广,还组建了全国最大的甲状旁腺手术资料数据库。


2017 年,张凌医生团队在中日医院胸外科同仁配合下,开展了胸腔镜下异位甲旁亢手术,为几位胸腺异位甲状旁腺增大的患者解决了过去一直困扰的难题,一些多次手术,但反复出现甲旁亢的患者再一次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团队也在这探索中再次感受到合作的力量。


「这是一件不得不做的事,中国有至少 50 万透析者,这么庞大的群体,单靠几个人是不够的。」


我问她,你不怕学会徒弟饿死师傅?「患者越多,只要你努力,就会不断进步,就能不断地开展新的技术,解决别人不能解决的问题,而且这个手术对患者非常有价值,能让患者从坐轮椅到自由行走,这在我看来是,这就是医生职业赋予的快乐。」


问张凌现在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她说,让全国三级以上城市都能开展甲状旁腺手术,让患者在当地获益,而不需要来到北京治疗。




后记

去年夏天,她邀我一起参加肾友聚会,四五十人,一路欢声笑语。


在回来路上,我感慨:「若非胳膊上血管通路的卧龙疤和脖子上甲旁亢术后的项链疤,很难分清谁是医生,谁是家属,谁是患者?」


张凌说:「这是我们的奋斗目标,让肾友出了透析室,和健康人没有差别,一样工作,一样生活。」(题图由被采访者提供,责任编辑:任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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