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癌症搏斗(上)

2018年10月22日 7739人阅读

日期:2011-11-01 作者:沃尔特·艾萨克森 来源:《史蒂夫·乔布斯传》

2011年,第三次病休

    

癌症复发时总会发出些信号。乔布斯对此已了然于心。他会失去食欲,并开始全身疼痛。他的医生们会给他做一些检查,但什么都查不到,就让他安心,说他看起来一切正常。但是他心里清楚。癌症有它的信号通路,在他感受到那些迹象几个月以后,医生们就会发现癌症果然复发了。海军总医院肿瘤诊疗中心康静波

 

   2010年11月初,这样的身体低迷期又开始了。他浑身疼痛,吃不了东西,只能靠一个护士来家里给他静脉注射补充营养。医生们没发现有更多肿瘤的迹象,他们以为这只是另一次周期性的对抗感染和消化不良的反应。乔布斯从来都不是个能默默忍受疼痛的人,所以他的医生们和家人对他的抱怨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他和家人一起去康娜度假村过感恩节,但是进食情况并未改善。在那里,客人们是在同一个房间进餐的,其他客人都假装没有注意到消瘦憔悴的乔布斯吃饭时坐立不安、抱怨不止、对他的食物碰都不碰一下。他的健康状况丝毫没有泄露,也算是该度假村及其客人们品质的一个有力证明。回到帕洛奥图以后,乔布斯变得越发情绪化和难以相处。他认为自己快要死了,他告诉孩子们,一想到他可能再也不能为他们庆祝生日了,他就会哽咽。

    

    到圣诞节,他的体重下降到115磅,比正常时的体重低了50多磅。同父异母的妹妹莫娜·辛普森随前夫,电视喜剧作家理查德·阿佩尔,以及孩子们一起来帕洛奥图度假,气氛活跃了一些。两家人会一起在室内玩游戏,例如Novel,游戏中,参与者看谁能炮制出一本书最让人信服的第一句话,以此互相愚弄。情况一度似乎有了转机。圣诞节后几天,他甚至能跟鲍威尔一起出去吃晚饭。新年假期时,孩子们去滑雪度假,鲍威尔和莫娜·辛普森轮班在帕洛奥图的家里陪着乔布斯。

 

    然而到了2011年初,他的健康每况愈下,已经不再是另一个简单的低迷期了。医生们查出了新肿瘤的证据。癌症加剧了他的食欲不振,医生们要努力确定在他目前的瘦弱状态下,他的身体能承受多少药物治疗。他有时候疼得弯下了腰,呻吟着告诉朋友们,他身体的每寸都像挨了打一样。

    

    这是一个恶性循环。癌症的早期症状会引起疼痛,而吗啡和其他止痛药又让他食欲不振。他的一部分胰脏被切除了,移植了新的肝脏,所以他的消化系统有缺陷,不能很好地吸收蛋白质。体重下降使得积极的药物治疗更加困难。他的虚弱,以及有时要用免疫抑制剂来防止身体排斥移植的肝脏,都使他更容易受到感染。体重下降也导致疼痛感觉神经周围的油脂层变薄,加剧了他的疼痛感。而且他会有极端的情绪波动,生气和抑郁的回合都被拉长,进一步抑制他的食欲。

    

    多年来乔布斯对食物的态度使得他的进食问题更加严重。年轻时,他学到可以通过禁食获得一种快感和愉悦。因此尽管他知道应该吃东西——他的医生们请求他摄入高质量的蛋白质,但他承认在他潜意识里仍然本能地想要禁食、想要像他十几岁时就学到的阿诺德·埃雷特水果养生法那样节食。鲍威尔一直告诉他那是疯狂的举动,甚至指出埃雷特56岁时绊了一跤,撞到了头,就死了。当看到乔布斯在饭桌前沉默地低着头发呆时,鲍威尔会非常愤怒。“我想让他逼着自己吃东西。”她说,“家里的气氛真是太紧张了。”他们的兼职厨师布里亚·布朗还是每天下午来做一桌健康美食,但是乔布斯会用舌尖尝一两种就说所有的都没法儿吃。有一天晚上他宣布说,“我也许能吃一点南瓜派。”好脾气的布朗居然一个小时就做出了一只漂亮的派。虽然乔布斯只吃了一小口,但布朗还是备受鼓舞。

    

    鲍威尔咨询了很多研究进食失调问题的专家和精神病学家,但是乔布斯却一直回避他们。他拒绝为他的消沉接受任何药物或其他方式的治疗。“当你有某种感受时,”他说,“例如对你的癌症或困境感到悲伤或愤怒,试图掩饰这些感受就是在虚伪地过日子。”事实上他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他变得难以相处、爱哭,激动地向身边所有人哀叹他快要死了。消沉的情绪让他更不爱吃东西,这也成了恶性循环的一部分。

    

    网上开始出现乔布斯形容枯槁的照片和视频,很快,关于他病重的传言四起。鲍威尔意识到,问题在于那些传言是真的,而且不会散去。乔布斯两年前肝脏出问题时,就是犹豫再三才休了病假,这次他同样抗拒这个休病假的想法。这就像要离开他的故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2011年1月当他最后不得不接受这个无可回避的现实时,董事会成员都已有心理准备;在电话中他告诉他们,自己希望再次休病假,会议只开了3分钟。以前他经常跟董事会讨论,如果他出了什么事,他认为谁可以接替他,还提供了短期和长期的各种选择。但是在当前的情况下,毋庸置疑,蒂姆·库克要再次接管日常的运营工作。

    

    接下来周六的下午,乔布斯让妻子召集他的医生们开会。他发现,自己正面临着一个从不允许在苹果发生的问题——他的治疗是零零散散的,而不是综合全面的。他有多种多样的疾病,每一种都是由不同的专家治疗的——肿瘤学家、疼痛专家、营养学家、肝脏病学家和血液学家——但是他们并没有以一种有序的方式被协调起来,就像詹姆斯·伊森在孟菲斯所做的那样。“医疗行业的主要问题之一就是缺少个案服务专员或协调人,他们的作用就像是橄榄球队伍里的四分卫一样。”鲍威尔说。在斯坦福尤其如此,似乎没有人负责研究营养跟止痛以及肿瘤学之间的关系。因此,鲍威尔把斯坦福的各种专家请到家里开会,也包括一些治疗理念更前卫或更全面的外部医生,例如南加州大学的戴维·阿古斯。他们一起拟定了对付疼痛并协调其他治疗的新方案。

    

    有赖于尖端科学的发展,医生们得以让乔布斯总是比癌症的蔓延快上一步。他是世界上最早接受癌症肿瘤基因和正常基因作排序治疗的20个人之一。当时这项治疗耗资超过10万美元。

    

    基因排序和分析由斯坦福、约翰·霍普金斯和哈佛一麻省理工博德研究所的研究团队合作完成。了解乔布斯体内肿瘤的特殊基因和分子特征后,他的医生们就可以挑选特定的药品,直接针对导致他的癌细胞异常生长、有缺陷的分子位点进行治疗。这种方法,称为分子靶向治疗法,比传统的化疗方法更为有效,化疗会破坏身体里所有细胞的分裂过程,无论是癌细胞还是健康细胞。这种靶向治疗并非药到病除,但时常效果显著:它使医生可以筛选大量的药品——常见或不常见的,已经上市的或还在研制的——从中选出三四种可能最有效的。当他的癌细胞变异、一种药物不再有效时,医生们可以换下一种药物继续治疗。

    

    虽然鲍威尔谨慎地监管着丈夫的医护手段,但乔布斯是对每种新的治疗方案最后拍板的人。2011年5月发生了典型的一幕,乔布斯跟乔治,费希尔和其他斯坦福的医生、博德研究所的基因排序分析师,以及他的外部顾问戴维·阿古斯一起开了个会。他们都聚集在帕洛奥图四季酒店的一个套间里。鲍威尔没有来,但是儿子里德在场。在3个小时的会议中,斯坦福和博德的研究人员介绍了他们发现的他体内癌症基因特征的新信息。乔布斯情绪不安。博德研究所的一个分析师误用了PowerPoint幻灯片作介绍。他训斥了他,解释为什么苹果的Keynote演示软件更好,甚至说要教他怎么用。会议结束时,乔布斯和他的团队已经了解了所有的分子数据,评估了每种潜在治疗方案的原理,并列出了要确定每种治疗方案优先级所需要作的测试。

    

    他的一位医生告诉他,有可能他的癌症和其他相似的癌症很快会被归为可控制的慢性疾病,可以一直被遏制,直到他死于其他问题。“我要么就是最先这样跑赢癌症的人之一,要么就是最后死于这种癌症的人之一。”一次乔布斯跟医生们开会后这样告诉我,“不是最先上岸的,就是最后被淹死的。”

    

这一天来了

    

    乔布斯还有很多想法和项目要付诸实施。他想颠覆教科书产业,为iPad开发电子教材和课程资料,拯救那些背着沉重的书包蹒跚而行的学生们的脊柱。他还想跟最早麦金塔团队的朋友比尔·阿特金森合作,设计新的数码技术,改善像素水平,使人们即使在光线不足的情况下也可以用iPhone拍摄出色的照片。他还想把自己在电脑、音乐播放器和电话方面所做的创新也应用到电视机上,让它们变得简洁高雅。“我想发明一种非常简单易用的一体化电视机,”他告诉我,“它将可以跟你所有的电子设备以及iCloud无缝同步。”用户将无须再摆弄复杂的DVD和有线电视的遥控器。“它将具有你能想象到的最简单的用户界面。我终于开始着手做这件事了。”

    

    但是到2011年7月,他的癌细胞已经扩散到骨骼和身体的其他部分,而医生们难以找到对症的药物去治疗。他很疼,筋疲力尽,不得不停下工作。他和鲍威尔之前还预订了一艘帆船,准备那个月底全家去航海,但是这些计划都搁浅了。那段时间,他已经基本上不能吃固体食物了,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卧室看电视。

    

    8月,我接到消息说他希望我去一下。我在一个周六的上午来到他家,他还在睡觉,我跟他的妻子和孩子们坐在满是黄玫瑰和备种雏菊的花园里,直到他派人来叫我进去。我看到他蜷缩在床上,穿着卡其色的短裤和白色套头衫。他的腿瘦骨嶙峋,但是笑容很轻松,思路依然敏捷。“咱们得抓紧,我只有一点儿力气了。”他说。

    

    他想给我看一些私人照片,让我选几张用在这本书里。他太虚弱了,下不了床,所以他指点我去房间的各个抽屉里找,我小心翼翼地把照片拿给他。我坐在床边,一张一张地举起来给他看。有些照片会让他讲出许多故事,而有些,他只是嘟囔一声或是微微一笑。我从未见过他父亲保罗·乔布斯的照片,所以当看到一张照片上一个帅气而贫穷的20世纪50年代的父亲抱着个刚会走路的孩子时,我非常惊讶。“没错,那是他,”他说,“你可以用这张。”然后他指示我打开窗边的一个盒子,里面有一张照片是他父亲在他的婚礼上慈爱地望着他。“他是个伟大的人。”乔布斯静静地说。我嘀咕了一句“他应该为你感到骄傲”之类的话。乔布斯纠正我说:“他确实为我感到骄傲。”

    

    两个小时以后,他话少了,所以我站起身准备告辞。“等等,”他又示意我坐下。过了一两分钟他才有力气讲话。“当初,我对这个项目有很多恐惧,”他指的是决定跟我合作写这本书的事。“那你当初为什么要做呢?”我问。

    

    “我想让我的孩子们了解我。”他说,“另外,如果我死了,其他人肯定会写我,而他们根本不了解我。所以我想确保有人能听到我想说的话。”他看着我说,“我知道在你的书里会有很多我不喜欢的内容。”这句话更多的是提问而不是陈述,他盯着我,等待一个答复,我笑着点了点头“很好。”他说,“这样它就不会看起来像是本内部著作。我一时半会儿不会读它,因为我不想被气疯。可能我一年后会读——如果我还在的话。”说到这儿,他闭上了眼睛,已经没有力气了,于是我悄悄地离开了。

    

    摘自《史蒂夫·乔布斯传》

    

    作者:【美】沃尔特·艾萨克森

    

    中信出版社  2011年10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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